桃花园
作者张枣 时间2024-11-25

哪儿我能再找到你,唯独

不疼的园地;我年年衰老的心

曾被那里面形形色色的孩子

问候过,被一些问话羞过。

唉,那些最简单又最复杂的问题。

良田,美池,通向欢庆的阡陌。

他们仍在往返,伴随鸟语花香,

他们不在眼前,却在某个左边或右边,

像另一个我的双手,总是左右着

这徒劳又徒劳,辛酸的一双手。

日出而作,却从来未曾有过收获。

从那些黄金丰澄的谷粒,我看出了

另一种空的东西:那更大的饥饿。

哦,那日日威胁我们的无敌的饥饿,

布谷鸟一样不住地啼唤着。

每天来一些讥讽的光,点缀道路。

怪兽般的称上,地主骑驴,拎八哥,

我看见他们被花蚊叮住,咬破了耳朵,

遍地吐一些捕风捉影的唾沫;

我知道不是他们造了饥饿,他们太渺小,

他们同我们一样饥饿,自身难保。

他们的翠酒同样醉不倒

那唯一不知足的,那唯一的一个。

那么他是谁?他是不是那另一个

若即若离,比我更好的我?他当然知道

饿就是疼,疼又有种种。

疼呵,疼得石头长出灾难的星象:

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

是的,他心中有数:那些从不疼的

鱼和水,笑吟吟透明的虾子,

比喻般的闲坐,象征性的耕耘。

那么他一定知道,不疼的没有性别的家庭,

永恒的野花的女性,神秘的雨水的老人,

假装咬人的虎和竹叶青。

从不点灯的社会,啊,另一个太阳!

那么他一定知道,像我一样知道:

我俩灵犀一通,心中一亮,好比悠然见南山。

这只是从另一个角度知道罢了。

莫名的角度:哦,羞也,人啊!

君不见,空气中有任何一个角度?

夏日炎炎,热汗直冒的隐士解小便;

我也再找不到,那不疼的园地。

解渴的水里是藏不下你的。

或许对岸吃桃花的伶鬼知道,

或许倒影的另一种心思的老虎知道,

或许独辟蹊径的蝴蝶知道,

而我曾经知道,正如那另一个我

仍然知道。瞧,起风了,来了些许小雨:

我可以说我知道

但我年年在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