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阿堂从高考的独木桥上掉下去
落在老家硬实的田地里。后来他调侃
也算是平稳落地,没疼痛,只是麻木
躬耕之余,他就说自己干的
是修理地球的工作,只是:损有余而补不足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是老子所言的天之道
这让我对他另眼相看:毕竟是个读过书的人
20年前,他扔下锄头,撂下妻儿
跑到省城,进了一个疏通管道的施工队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城里的暗处太过肮脏
他说他成了地老鼠,在不见天日的暗道里
清污除垢,干着疗理地球的工作
8年前,他辗转到了上海,在一停车场当保安
防火防匪防盗之余,防暴雨防台风
他说没想到自己干起了保护地球的工作
昨天夜里,在微信朋友圈,我看到
他发了一张自拍照:身着制服,站在车库门口
藏蓝色大盖帽,盖住了他地球般浑圆的大半个脑袋
电话里,阿堂絮叨个没完
他说他一个人喝闷酒
他说他干的每一项地球工作都令人沮丧
田地抛荒了,如报废的拖拉机,上再好的机油
也不能让一堆破铜烂铁转动起来了
城里的下水道,网状密布,通向四面八方
污臭不堪,行走在路上的人看不见而已
他说,他疏通了十几年,越通越堵,越通越长
没个尽头,这有啥好干头的呢
他说保安这碗饭也不好吃。保护地球
应是联合国干的事。他说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大白天的,一醉酒的手持铁棒,闯进停车库
脑门上那条疤,就是那酒鬼随手赠送的纪念品
他说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儿子成不了事,二十好几了还没对象,四处晃荡
跟着他跑到城里,在车站码头地铁口
兜售城市交通地图。常有人向他问路
以为他知道这个城市每一条大街小巷的方位和走向
最后,阿堂大着嗓子喊——
他知道个屁呀,依我看,他就是个路盲
他连自己脚下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阿堂说,他是不是得了暗疾了
夜里睡不着,白天浑身没劲
全身往下滑,最后,是不是要瘫成一堆烂泥呢
因此,回老家的念头常在他心里盘桓
他问我:回,还是不回
我能说什么呢,谁能替他做出这个择决呢
好在阿堂是个明白人,他说地球是够大的了
五大洋四大洲的,可一回去,地球就小了
就是一块土疙瘩了,就没啥地球工作可干了
我问他春节回不回去。他说,要回的
要给塌了半边的老屋支些柱子,还能撑几年
如果全塌了,没了心里那块立锥之地
有没有地球,或者说,地球再大,加上月球
还不是一个球样鸟样。他重复着说,要回的
要到西岗上,给父母的坟头培些新土,上柱香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们互相祝贺: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