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冬的、阴糜的晨风,八月新建的站前空地
吹出流汗的气锤,起落之间,回家的工人
留下影子,与人群叠合:依旧背着秋日的
老虎,他们敲稳石板,任由俯蜷的姿势
被旅行箱一次一次洞穿。
这是晨泳者冒然入水,我正走进并未久远的
往事。步出沈阳北站,心脏便紧缩,恍若
夜行人竖起寒冬的衣领。地下岛的入口在何处敞开?
2
先于我,那个影子跃离了地铁二号线,
他等在铁西广场,等误闯旧日的小二郎。
他的哈气散得缓慢,跌宕着升腾
延展成默片的银幕——他看我正骑车
从兴工街拐入建设大路,刹住了
次日的近景;而缺少目击的前夜,闪回,
重放,骤然加速:球锤高高擎起,碾过老区的
春晓,几辆大车开往雪花啤酒厂。远景
终究升起了瓦砾堆,趁第二夜尚未降临,
拾荒人荒墟上垂头往复,他看我正望着他们
以铁在土石中探铁……
影子的深处渐渐失焦,熄灭一支黄金叶,
他寡言的口舌为消逝而发炎。那破声的
只是他此时此地的应答,关于公交站的新址——
这一次,惶惑的方向感从歧义的丛林突围。
3
瞌睡于多盐的梦表。街道翻涌着,
由鱼缸里的海拥上规划失误的柏油沙滩。
缓缓下沉的公交车又在重工南街浮出
一些迹象正逗引可爱的敌舰向它发射
童年的深水炸弹。波浪刮过车窗混着
另一种更远的声响——是雨前风
红砖红砖间走马,工人村褪色的楼群
其中有一个我正掩笑,声称腹部有恙,
把共用的窄门久久紧锁,任你急。
我们各自的母亲在共用的厨房诅咒坏天气。
还未善饮。还未患上皮肤病。还未坐通勤
在机床厂与家庭之间往返。你变小了,虚构着
想骑上俺们不曾近观的海豚,却只是披起影子
佯装食梦兽,吃我吃到我徒留打滑的一觉。
从有人摔倒的旱冰场你伸来左手,轻拍我,
拉我提前五站就下车。“去河边吧!”卷折起
丰雨之年的地图,你的影身,镜子般与我相对。
4
坐一会儿或更久,多么好的地点
你邀我看水看对岸的疏林,继而
搬演出走者,用突然消失的方式
留我向远人重修关于惊叹的晚课:
错把天阴阴望成了洪流漫漫,时间,
水下倒映着被星群推动,轰鸣而来;
可内心的道德法则,那失灵的扁舟
已自横于枯水期的浑河中央……
渐渐听清了此地的两种声响:
水边草,面朝城北降下半旗;
被排出的黑暗,正滚入
提前上灯的污水处理厂。
而倦鸟低飞而过的身子里
你终于再次溢出,收起翅膀
显身于垂钓者收杆的手势——
我一直在寻你,正如你搜我的藏身地。
沿着晚街上起雾的记忆,
你笨拙起舞舞成一团微火
照亮了此起彼伏的影子:
走着回家,在影子的念白中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