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崇尚伊甸园，崇尚杂交的斑点豹
我会崇尚最后一粒尘核中东奔西走的
水类：大马哈，罗汉，婆婆鳞和狐尾
藻，我会崇尚星期二早晨醒来，看见
窗外搂着芬芳，一边抽烟，一边复述
脏话的年入古稀的老头。崇尚他谄媚
的姿态，以及满背纹身里，时不时突
出来的结痂。我崇尚卧铺，和隆起丘
壑的前胸，崇尚在岸上荡漾春水的女
人，这女人体内抑扬顿挫的风景，和
她举起双手，性别崩溃时的骄傲。我
的确崇尚她的骄傲，如同崇尚我自己
的母亲，崇尚一个金盆洗手的尼姑如
一只失去伴侣的雁，开始对生活，对
家具，对任何透露暴虐特征的事物产
生怀疑。是的，我无条件崇尚，像我
已经生锈的斑驳的门把手一样，对热
衷掌握之物产生莫须有的情谊，对它
们内心澎湃的黑暗产生偏执狂一样的
激情（所谓吞我，不择手段地吞）显
然我已经习惯。我已习惯铁奁内肿胀
的夜色，习惯了白纸捂住野火的胆魄
习惯战争之外，于无声处见血的博弈
那些枪口仿佛顷刻间洞察一切的眼睛
那些欲向深山内部，试图用草木抹去
一切前科的贤者。那不懂就问，一问
就被捅破的机密，那些让我无言以对
无以为对的案件频发。那些终日发作
为我性命中最最恶劣的毒。那一旦饮
下，就是从不同方向，自我龟裂的锯
齿状咒蛊；其实，我也是时常心怀感
恩的，在以往充满饥饿的日子里，黎
明和黄昏共同敲响我的房门，我为它
们斟酒，为它们擦拭脊背上的子弹和
脚底的淤泥。其实，我更愿意将它们
看作我的儿女。是的！黎明和黄昏是
我的儿女，是我骨肉塑成的可爱之物
所以，是时候为它们，拟一个美丽的
名字了：一个叫亚当，一个叫夏娃吧
多好的名字呀。但是——亚当、夏娃
作为父亲，一个苦难中迷恋写信的人
一个积怨已久，在万物吃冰的日子独
自咀嚼泥土的人（一个不太丰收的人）
我希望你们能够熬过一段又一段漫长
的灾难，熬过河滩枯竭，平原上寸草
不生熬过人们捧着残羹，彼此叵测的
荒年。我希望你们熬过大雪覆盖，物
种极速便走向灭亡的过程，熬过陨石
撞击地球千年一遇的火焰披挂在人类
的脸上。我希望你们熬过，熬过词语
根部的偏，差那短暂的安宁包裹住的
危险，那不可描摹不可预判，还总是
猖獗肆虐的瘟疫。熬过丧失语言，病
痛在肠胃里穿梭。熬过种族决裂，那
肤色与肤色之间互相牵扯的脉络。哦
亚当，夏娃，作为孩子（两个不谙世
事，却懂得各自为营的调皮鬼）我希
望你们永远坦诚以待，不要让外界的
喧嚣和古老的冲动，打破原地起舞的
决心；不要让牢笼里的鞭策，控制住
你们自由的前仆与理想的后继。孩子
们，我已时日不多，我明白耿直的玫
瑰与躺在甲板上的伪君子，彼此纠缠
彼此燃烧的罪孽。明白兴奋过头的副
作用和保持沉默的难言之隐。哦，我
明白，我明白那些花枝招展的红唇如
何警觉地温柔一个又一个蓬勃的阴茎
现在，一些褒贬之意注定要提前抵达
废弃的钟楼，抵达造物主淫乱的内心
枯树枝，断臂，包括面红耳赤的诘问
都已经无关紧要了。甚至，我明白生
存即是生存本身的困境，明白到来即
为离去。但是孩子们，或者说：黎明
或者说：黄昏。作为父亲，我并没有
在坚韧的狂热与宽恕中给你们颁发奖
品，也没有因脚踩深渊，而自暴自弃
作为父亲，我明白所有肉食性的准则
明白所有禁忌。孩子们，其实生命就
是如此，一声呼吸紧接着另一声呼吸
一次审判就能过渡掉无用的证据。但
是，我曾经崇拜着的，那些愤怒，贪
婪，妄自菲薄，那些遥不可及的线条
与踪迹，那一旦触碰就会引发一场震
撼的雷霆的峭壁。那触摸墙壁的先知
那孤立无援，仿佛荒废的身影。怀古
的方式遗传至今，而万物葱茏该如何
演奏拒绝的声音。我们如何在夜间与
谢脁对视，从他的名字里演奏湿润的
假死。演奏一只狸猫横过肘关节，安
静得像一尊石像的诡谧；可惜生活是
多产的，我们要掌握一万种获取途径
甚至更多。获取一把凶器以人的语言
谈论死者时的冷静。获取一位士兵中
肯的陪葬，和他逆着风就开始长久跪
拜的信仰。甚至，我们还能够获取更
多歌颂生活的权利，我们曾经用许多
部位来歌颂生活：手、脚、眼睛、嘴
比如嘴，有的人用嘴吃饭，有的人用
嘴叫床，有的人用嘴盗窃噩梦中遗漏
的经文。还有人在天空不停走动，用
嘴巴吸食白云，飞鸟，和密集的气流
为了延续某些成熟且附庸的关系，我
必将被反噬了，如同一种反刍，我必
将被它们更深地埋藏：以恭敬，以目
光；甚至，我能看到我灵魂迁徙的角
度，它抛开一切的奔跑，它夸张的解
构，它自我追溯时的恐慌。直到它凝
视火焰为止。傍晚，群山聚集。如果
大地咳嗽一声，我就能瞬间融化那些
化冰冻了几个世纪的抒情。并且我还
要坦露，我首先要坦露的是故乡的寒
冷，一层轮回叠着另一层轮回的逼仄
包括我储蓄多年的昏迷，和一醒来就
开始放声歌唱的封印。其次，我要坦
露我自己后半生的原委，那烈日下暴
晒，把栏杆拍遍的失措。那一看见礁
石，就开始海水贯通七窍的分泌。那
容易混淆的猛兽，首尾一撅，就死死
咬住的我木质的本性。咬住我的死咬
住我早已被烘干的发音；孩子们，我
已时日不多。亚当，作为黎明，你应
该恪守你自己的贞洁，守住余荫处萎
靡的马骨，和人人争夺的一顶灯塔的
王冠。夏娃，噢，我美丽的女儿，我
希望你永远保持住万物沉睡之前的旖
旎，即使硝烟，炮火，即使历史真相
何其的怪诞，你也要期待着善良和苍
茫远眺的眼睛。噢，我的孩子们，作
为父亲，我即将离去。相信吧，这不
是不堪负累，不是逃避，更不是怯懦
我的身体上即将落满秋叶，我希望你
们的泪水是清澈的呼吸是可口的，而
我的离去，我与生活的协议已经走到
了尽头。“生活啊，是谁充当了你的
奴隶呢 ”（显然，当我喊出这句话的
时候我是后悔的）我这样的坚毅如同
借花献佛，如同一种短暂且陈旧的病
症，如同一位日本武士和他手中的刀
柄，一不小心就出现相互瓦解的陌生
如同我，我和我，我和我们，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