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水分的墨色浅浅画在空白的宣纸上,
慢慢晕开,像薄雾在湖面升起,
微风吹过树梢——
离开杭州的时候,西湖尚未醒来,
梧桐和荷花都还在白茫茫的空气里,安静极了,
湖边树下打拳的老者马步下蹲,右臂高举,
白鹤亮翅的左手画过胸前,
缓缓推出的掌势像雾的飘飞,
细细地,有不知名的鸟叫在渐嚣的市声里,
就这样,我们经过埔里小镇般景色的桐庐,
沿着富春江,黄公望画山居图那样用笔疏淡的,
一座山头一座山头的,
经过许多山村与水镇,经过
当年他徒步走过的
少小离家的心情。四十年了,江山,依旧如画,
可以一一指点清楚,
每一个山坡与水口,
每一个景色,
都仿佛只是昨天,
那些重重叠叠的夏冬与春秋,
都清楚如重墨焦笔提醒的苔点:
横者如舟,在逶迤的水面,
竖者像树,在缓缓起伏的山巅,
至于那些歪歪斜斜的,便就是
山岩上的几片落叶,沙洲上的一截枯枝,以及
题在水天不分之处的落款了。
落款中没有写完的心事,
全都飘散在雪白的宣纸上了,
其实,那雪白里,还有几丝淡墨,一些
干笔擦过的痕迹,都是不易察觉的,
像到达深渡时,
他一向凌厉得可以解剖山水的眼神
突然泛起的温柔:在富春江口,
新安江悠悠从山的另外一边,
从家乡的方向,
从见过千百回的梦中,
流了过来——
在两江交会处,
一叶乌篷船,安静的在水上,
在仿佛冻结的时间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