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遇到的露珠很快就掉了。一转身
就被水草困在睡眠的海底。
让鱼儿在安睡中把水泡变作食物,
像诗人在写作中把痛心的眼泪
变作珍珠放进诗句里。
正如你看到的,挂在脖子上的绝不是眼泪,
是那些变不成眼泪的珍珠想迎着
月光笑一笑。但这失败的努力让惨白的光
成为细细的针脚,密密麻麻地落进
醒着的疼痛里。一本打开的书,
无法安睡。一个发痒的喉咙不能高歌。
全世界都在安睡或放歌,
诗人却在人们永不打开的书里,
在那些温柔的句子里流着眼泪。
风总是明知故问,对它碰到的一切说:
现在怎么了?是世界疯了,
还是诗人从来就没有清醒?
也只有风和那些哲学疯子,像诗人一样
还关心一些形而上的问题。
更多的人早已迟钝,
让物质挤出了问题的漩涡。
午夜,玫瑰展开它的花瓣,爱与不爱的人
打开他(她)的身体,
孤独的人打开痛的灵魂。
烟与酒,歌与舞,灵与肉……
所有的战争,在一面午夜的镜子里
被诗人看到,它的血和泪,
它的空虚与寂寞,它的孤苦与无助……
这些都只是时间的长河里
不断冒出与破灭的水泡。其实,不止
有诗人看得见。我们都看见了,
谁不是这样的水泡呢?
爱不爱都一样,恨不恨都一样。
所以,物质取代精神的桂冠成为王者;
妓女取代良妇成为男人的新宠;
一些丑闻取代佳话成为津津有味的谈资;
一个作家的知名度在提升一本坏书的印数
或者一本邪恶的书在提高一个作家的知名度,
世界变化是如此快,快得让浮躁的人
失去标准,让物欲的人也不去细想:
身体在床上和在刀刃下的区别?
灵魂在中午和午夜的区别?
这是诗,这是诗人?你说,
然后看到一些怪异的眼光,问,
你说的是怪物还是疯子?
偶尔会有可怜的问询:
诗是什么?诗人又是什么东西?
是的,诗和诗人又是什么东西呢?
要做一个好诗人就要少问一些傻问题,
多看一看这样的话——
“如果你始终在写诗,你就是一个英雄,
你将流芳百世,你就将赢得历史的尊敬。”
在午夜,我读到西川的这句话,
像一个战士杀敌前找到了武器。
我一直在寻找,
为流浪的身躯找一个依靠,为心找一个家园,
为手找一架琴,为眼泪找一颗珍珠,
为镜子找一些完美的形象。
然后,我就睡去,在鱼儿那样的安睡中,
为梦找一个相爱者
在寂寞的诗路上走着,让露水
打湿裤腿,让心碰到心的倾护,尽管
你碰到的可能是西西弗斯手下的石头,
这没关系,石头滚下山,你再推上去,
你可以不相信西西弗斯,但一定要相信,
诗能一次又一次地把石头推向山顶。
石头永远是沉默的,就像诗人在现实里
是孤独的,正如午夜的石头可以开口,
午夜的诗人能够嚎叫一样。
夜永远张着它的嘴,
吐出无数的星星和无数的露珠,
却只能吐出一个月亮。
诗正是诗人在午夜吐出的月亮,
它的亮度与柔情,在打开的书里,
让灵魂与灵魂相遇,
像露珠叠印露珠,心照见心。
正是诗人成为了西西弗斯,
成为了午夜的露珠聚成的湖泊,
成为黑暗的深处滚向黎明的石头——
在句子里成为星星,
在诗里成为月亮,
在书里成为太阳,
被另一些人在不能入睡的午夜看见,
看见不能得到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