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停在我的手上
它是一只鸟,名叫精卫
.作者题记.
(一)
即使在创伤中,这段生命属于你
象它所有的部分.如果言辞能够破译
生命在空旷的田野怎样经历轮番的
四季,在死中复活.而我替你耕作
花蕾的初绽,肉体的狂欢
如果对这个世界,我躲得很远
象山间林荫处的密居,同样爱戴
让树长出新叶,我怎能逃过你的爱情
你的缄默在我身上留下顺从的花纹
怎样解释林间漫步的快乐,即使
一生中只有风声,风声呼喊的树木,一生只有
花朵短暂的低语的风中,风中你安慰的手掌降临
每一个白天和黑夜,制造到来和剥离
你让我像荠菜的种子,你让我在丢失中得到
我的每一步描绘出来的灵魂的蓝图
(二)
春雨沐浴着大地克制着它的飞翔
在仰望中,生长而不企望
它们只在远方汇合,而隐秘的地平线终被
我们的到来抹杀,你的恩赐还未来临
你在我的里面,这是皮肤、血、养料的机关
我的呼吸有多少不被我所知,当疾病的沉重使我
轻盈,当感谢的街道在黎明的灰白中
展开,庭院中醒来的两棵白杨是多么奇妙
那一身的绿叶在清晨被风抚摸
我被苏醒的空气抚摸,仿佛整个清晨的花蕊
顶住最初的光。即使在万盛之顶
身体便包含了它自己的收获,象那些
倒葬于田野丰收中的人们
被环绕他们身后的声音牵引
被你认出
(三)
这种谦卑不是来自虚无,如果软弱
不从我们美丽的裙裾上流荡开来
如果它不从强壮的肌腱中凸现出来
你的声音在我的静默里抵达,而这一切都是
对我的安慰,如果我懊恼写出
文字,仿佛婴儿的哭泣。可当我是人
在转弯之地,在掌纹的迷途里
在血流的方向,呼吸的烟味
丈量的大地上,却不再惊异于
星空。流水,不惊异于诞生以及黑夜的沉睡
不惊异于自己的流逝,当我是人
把瞭望的道路都种满欲望的麦粒
甚至敌人都不再有前来的方向
只有你的风把麦穗整片地移向左再移向右
(四)
或者一切又复归我的想象:我还
远未出生,象那个十三岁晨跑在冰雪中的
女孩,唇旁晨曦的黄金
那这一切又如何过度,当离异开始
泪水模糊死亡的坟莹,而我们还只是
你的孩子,却不能够放任
奔跑,只是夜晚把我交回我自己
在沉睡者的雾中,海风远远赶来无一遗漏
吹起我的窗帘,就象热带阳光摧毁
每一条街道。那么多人活着
在凉亭下,举扇轻摇,这一切让我想象
已过了千年,而我走动着,面容模糊
路过却从未诞生
(五)
所有的梦想悄无声息,站在我们的唇边
仿佛我们的身体站在悄无声息的大地
就象我们悄无声息流动的身体
是的,我知道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是
树木、飞鸟和溪流,是的,这只是
一滴水,是身体或者塞进车窗的花束
为你采集,每一片落叶,每一枚结蕾的花
放牧的星空以及第一场落雪飞扬
来自你的比喻
如果你的梦想不在五千年之后给我们安慰
如果它从未存在于阳光、空气和水的昂贵之中
不流动在我每一滴血,每一次呼吸的
感念之中,运转着抵达,在路上
在荒野丰盈的村庄,在所有梦想的流离里
抵达。仿佛你反复阐明
肉身是一条通道,还有身处其中的世界。
(六)
如果言辞能够表达那条拐弯、雪峰或者海
如果言辞能够表达爱人刹那间的眼神和她
手执酒杯的动作,那么,我真的见过
一张少女的面孔,真的拥有这皮肤和它囚住的
血液的每一次清晨。当饥饿、痛疼和悲伤使我
在一个君王的椅旁跪下,而除了你谁还是
君王,当妥协的云层占领你王朝的
黄金拱顶,我朴素的衣着不再显示夕阳的
黄金皱折,海面竖立,拒绝行走
却有那么多人从对面返回,拿着打湿的
深色包裹,占据你布置的清晨
是不是只有我是那棵不结果的无花果树
在战栗的羞愧中,是不是邻家女商贩
高声叫骂的手臂都是对我的证明
(七)
三十年掩没栽种的小小脚印
谁能知道在树身上发生的一切,谁知道
三十年后它宽大的叶片传送风的
意蕴?那么简单些,不为明天发愁
而我总以为来自以往的思想能够可能
接近生命,而它只是转移着
秘室和花朵,只是转移着
一些名词,有时它叫痛苦一转身又变成
快乐。而你无所不能,使我寻找我自己
使每一条道路走向另一条道路,在缄默中
归拢夜晚。我知道我看不见什么,可是让我
找到词语象身体找到它的饥饿
让我看不见那些试图说话的人的
困窘和一无所有
(八)
直到雨落屋檐
我在雨中遇见你我的古人和他剑声里的
涛涛水声。那是同一条江,同一次被河流
踏进。在屈原长袖的风间
还是同一个问题:在当下或永恒的光里
侧身看雨,那来自酿造的雨,在中国它
居无定所。当爱使言辞
涌出,我只想静静守住你的瓶子,可我
依然是你的游子,知道你并不为万物
为尘埃中的尘埃布置婚床
雨落屋檐,我只是倾听
有时会为此流出泪水,不是让墙壁透明
仅仅是一缕光降临其上
垂目低首,在顺从中,你的到来在雨中:
游子啊,你何曾离去,当黑夜的安慰盖上眼睑
当皮肤、手指和脚趾都在你的空气中感到
海的腥味,呼吸中的呼吸
(九)
在羞涩中抵达清晨的是我
向上的道路和向下的道路同时展开
我站着,作为它们的联姻,在谦卑中
紧握身体里的名词,那是你的站立之处
湖泊、路途、荒野的花朵
那是匆忙的人群客居并路过之所
当时间已过去三十年,而能做的仅仅是活着
而另外的时间我甚至能看见星光的目光关爱
一池绿水,一支荷花从泥浆里举出又被
古中国的目光发现
那些时候我已记不得自己已活了多少年
被多少年没有地址的轮回深爱
(十)
那么,这就是我盛装的手指,接住
一滴雨,相遇在两个偶然中发生
相遇在河流的背弃和雨点的返回中
在你阳光的轮回里,无言的大爱转动着世界
我的喘息支撑着我,站着看你浓彩的远天
看你为我点染出的低低的人群和他们的手足
那时大海在涌动,我只是坐着呼吸
判断远非我能做的。直到你用这广大的碰撞
走向我,抚平我的心,在寂静中
天空流入小小的庭院。
(十一)
因干旱而甜蜜的葡萄,在世界的低地
在守住的激情里,只斟饮它们自己
风蚀交河古城,饮河战马的影子在空气中
分散。我不知道自己的呼吸中走散了多少
人群的别离,城南怨妇的相思
承载着身体,我绝不只是一小片身体
而是四面风交汇处的一片
回忆,在这样低垂的夜晚
在这样低垂的夜晚,凉风向西
而我想学会土地的语言:单纯的缄默
在干旱深处,勾结起身体的葡萄绿荫。
(十二)
我相信这样等着一些东西会来
象那个我试图诠释却永不理解的白天
尽管我知道它现在的密西西比河的密林
尽管现在夜晚又要去了,不管我是否思考
我依然能够想象你为我布置的居所,即使
我只是你无意的芦苇,只能用尖梢点向许诺的远方
年复一年,我对你的呼唤染绿了春天,然后点亮
树叶的金币,年复一年我渴望你却只见
被大雪抚慰的尖峰怎样化成比喻的春水
流过庭院的小桥
再准确些吧,如果能看见酒在身体里的舞蹈
尽管再准确些将一无所有!
(十三)
我看见的人流没有时间,爱情
现在是一米七八的屋檐,脆弱地用比喻的
一点点谎言构成,请免我们的债吧
并同意未来依然洁白无瑕
脆弱是一朵花,如果我宁肯
用酒来毁坏,那来自你:一个夜晚、沙滩和
身体的物质部分毁坏,只是作为
对你而言的贞节,它们破碎的声音让我看见
海涛和我站立的海岛,长风破浪
他被风吹动的头发攀缘着陌生
即使在频死的挣扎中,需要使我
不忍呼叫你的名。我只是独自一人,知道曾用
抗争的激烈背叛着你,用酒在身体里的道路
淹没你的道路。如果我想说出我自己
如果你给我言语并使它成为一座迷宫
(十四)
想象忧郁漫过一个人的脸;想象千里戈壁
交给我绿洲;想象大雪之夜
一个人的远离,风扣院门;想象红泥火炉
想象冰封山路;想象独行人深夜垂钓
想象他的道路上沉睡的女婴眼睑的蝉翼
想象驼铃里的大海;想象冰层封存中
制陶人的手。如果微风吹过竹林
脚镯轻摇,如果这样倾听绕过人造的
歌谣和破碎的摇滚,如果倾听
在深夜的密林,手停住、心停住、想象停住
你会带来世界的处女之声,她每一次呼吸
都是对叶片的抒情。
(十五)
接下来是透明的时刻,尽管只有那么一瞬
尽管拒绝的永不是你,而我还知道
一无所知仍在怀疑着自己的怀疑,只是一瞬
就连起大陆与大陆的蔚蓝
我的沉睡落入你的意志,甚至是完全的
远离,你的手指点在我的额上,我又是
那个孩童,一个彻底的溺水者
被你用全部的顺从造就
这里没有什么是新的,甚至雪白的
阳光气味的床单、手、身体的曲线,低垂的帷帐
可是我醒来,听到雨声
像是在把我运到地个远方,远方
只有雨声,似乎在梦中浇灌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它们全部站起来聆听
准备经历春天的田野。
(十六)
而这就意味着从头再来,作为溺水者
沉思他的大海。如果我不能
对你说爱,而那是言语无法载起的船
岛屿们自会来临,甚至在敌视中
在我没说出的言辞里关联一只狮子和它
没完没了的饥饿,而它几乎不为此
嗥叫。它给我一种怎样的行动,低矮的树丛
被怎样的理由重复。我知道你给我的
恩惠,甚至当我思想你是语言,当我
说话你是声音,我抚摸,你是手
你将这溢满的巨大杯子交给我,却让天空
带着它大海的桌子飞速转动
你让它就在我的杯子里
(十七)
身体的重量把我涂写在大地上,只有你知道
飞鸟,只有你知道我怎样站着反映你的飞升
只有你知道,怎样让云朵在大地深处
休眠,给我爱人吧,绝不只要一点点
甚至给我他在十字架上些微的怀疑,给我
绝望中的上升,在荒凉的大地上给我脚步
给我最纯净的水。而你只是擦亮
大地的树叶,在雨中。你知道
我也是你,在自我洗濯中,擦亮绵长的
亲人,并以弱小成就广袤
可在我小小的居室,在根与花的交错里
只有呼吸走出了它的道路,只有呼吸
远离相互撕扯的枝丫。
(十八)
我从来不试图谈起,从来不曾以手抵唇
禁止呼吸的显现。我宁愿想起那个
头顶陶罐的波斯少女,在我的出生地我就是
那个少女,以轻盈的快乐唱着: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这样的准确即使
擦边也会错过,这样准确的灰色玛尼堆
就是我渴望的语言。而真实总是绕道而走
仿佛你化为人形。你甚至通过妓女的媚眼
奸商的诡诈走向我,你甚至通过巨大影子的白天
把我涂写成影子。而我就是那个影子
伸手向人群的火堆,伸向枯枝上布条的经幡
这简单的虔诚一样会植入我们的心
这一刻全部属于你。而你的道路从它们的两旁伸向
陌生,从长跪的头与脚两旁
伸向陌生。
(十九)
我相信那完全是同样一种东西,如果损伤
可以达到完全,拖戟而行两千年或者
持花微笑是同样的。没有什么战利品
空杯,面对天空才能盛水,而对湖
我只是过客,在淡水中只能饮尽一杯。尽管
一滴水也能反映太阳的光,可我为什么不能是
整个的湖。整个的水,从不掂量
只让掉落物晃动一下。然后自己掂量
而我用双臂划行,在海上,在浩淼之中
没有参照物指出我在前行。我甚至
用飞机的速度跨越整个太平洋,而这只是
一个游戏,关于逃亡和落网,你由我
选择,而中间是人,不管这一切多么简单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连着所有
不幸与爱,你用你的创造靠近我
让我靠近我,你让我停在我的手上
它是一只鸟,名叫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