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夜晚会帮助每一个诗歌中人找到通往时间的地图。心灵在渐渐聚合,最初是一些灰尘的脸孔,然后是建筑的砖、瓦,和基础水。我先让自己的手放松,像是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太过激动往往无可表述。然后夜晚的魔力开始施展:羊群一只只从天上下来,细小的体验皮肤一样蔓延,风是纯粹的符号……那些模糊微妙的声响在引领我,使我成为每一首诗作的理由。
夜晚有一个大胸怀,它就站在墙上,人群的幻影和海难的气息,无数世纪空气的残骸都在它的躯体间演变、操练。夜晚收集了屈原的湘君、李白的黄河、庞德的比萨、艾略特的荒原,因为在夜晚灵魂是不需要道路的。他们自由穿梭,每一瞬间都是他们的出发点,每一个爱诗的人都是他们不朽的诗魂愿意归依的所在。相对于白天的嘈杂奔忙,夜晚更显得不及物,我时常在夜晚打开语言的盒子,感到它们不安分的眼睛和动作多么像我调皮的孩子。我把它们招拢过来,或被它们吸引而去与它们一起做游戏,模拟吃饭、睡觉、拔水母。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玩,一种自如的随心所欲的感觉多么到位。诗写也是如此。所谓状态,所谓文章本天成。我害怕这样的情境,一个个词坚硬得毫无表情,即使我把它们拿到手了,也像衣服穿反了一样感到别扭。每一首诗都有它的骨头和肌肉,每一首夜晚生成的诗都有它不可替代的增值效果。夜晚是主观世界大于客观世界的存在,同样地,夜晚也是人得以证明自己的实际表现。我曾读过这样一篇文章,说的是只有人才能把夜晚化为己有,因为人发明了电,在电之前是蜡烛。而其余动物只好按照生物钟生存。也就是,夜晚是完完全全属于人类杰作。
毫无疑问夜晚也是很多人浪费生命的大好时机,死亡的阴影在包围寻找,那些不珍视夜晚的人是提前腐烂的人。我考虑应该往夜晚添加什么,我当然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夜晚都是新鲜的充实的经过强调的,但我愿意永远提醒自己,如何处置虚无,如何在阳光休息的夜晚制造阳光,用诗,用非同凡响的激情闪现。一个意象就是一个转机,一首诗就是一座天堂。我有时会在宽广的设想中迎接到恒久的诗歌光亮,它甚至启发了我足下斜躺的拖鞋,和那只懒洋洋的小爬虫。
这时候夜晚是扩大的,又是浓缩的。它表示我作为自己的主人已经在这个错踪复杂的时代把自己清理出头绪,至少我平庸的外表在此刻突然被赋予诗神的面具。枯落的花瓣又回到枝上,思想回到大脑,颓废回到健康,眼泪回到眼眶,活跃的元素由此得到还原。诗在夜晚凭借它精神的强力、哲学的亲在和语言的撕扯让我区别出幸与不幸。
我感应到夜晚的极致,仿佛也于此拥有夜晚的大胸怀。夜晚是包容的,原生的,纯粹的人的世界,万物睡着了,醒着的是星星、太空波,和诗歌器官。我研究夜晚的寓意就好像鱼指示了水的存在,蚂蚁确认了大地的触须。我去过夜晚加工厂,那里常年生产着一种叫做诗歌的东西,我看见自己混杂在这些生产者之间的背影,始终无法肯定这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