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福建漳州。
总是冷。在北京呆了一年,回到南方反而不适应了,说起来有点矫情,但事实如此。南方的冷是那种阴湿入骨的冷。不若北方干燥爽朗。更兼南方室内没有暖气,逼得我整天蜷缩在被窝里。
春节过后大家陆续上班了。我已向单位请过假,准备2004年继续北上,因为《中间代诗全集》尚未完成。如果没有“中间代”,我的2004就将在漳州了。我的命运就将恢复正常,北京于我就只是2003的一次外遇。
但是,中间代!
2003年我离开北京回漳过年时心情是暗淡而灰色的。我从原定要做中间代的图书公司匆忙撤出,移到中间代人叶匡政的图书公司,远村打到原公司户头的资金则尚未移出,这使得有关中间代的前景暧昧不明。也使得我的再次北上成为必须。
我在老家漳州的被窝里躲闪了一个月,终于下定北上的决心。临出发前,我和丈夫静静地躺在床上,互相听得见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朵,再滑到发际的声音。那一刻,一种凄凉的没有未来的感觉充斥彼此心间。
二月。北京。
我在叶匡政的合德堂图书公司安顿下来。到银行查了一下户头,资金已到,这就开始《中间代诗全集》的全部运作。
叶迅速联系了海峡文艺出版社,社长欧定敬很爽快地答应支持这一项诗歌公益事业,并指定同为中间代人的吴晨骏担任责编。
因为一些原因,徐江的《论中间代》和赵思运的《后革命时期的中间代诗人》两篇可视为中间代经典文献的理论文章撤下,使我深以为憾。“以后要有机会继续做中间代的话我是一定要把它们补上的。”我当时暗暗想,“而现在,只要全集能顺利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校稿,一校二校三校,看得眼都花了。
一直在等远村的序,远村因为业务关系,春节过后就一直在扬州,而事先写好的序则放在金华。远村要我别等他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使我又感动又不安。
我自己的序是早就写好的了,很简单的几句话。
因为是在合德堂完成最后程序的,所以由叶匡政写后记也合情合理。叶把自己关在门里苦战三天,一篇漂亮的后记终于出手了。
三月。北京。
最后定稿。
用了一个通宵。叶匡政、吴晨骏,和我。我们三人。
桌上,两大叠厚厚的中间代打印稿默声不语。
天,一寸一寸地亮了。
有点苍茫。我喜欢凌晨三四点钟的感觉。喜欢看着天一寸一寸亮的感觉。世界如果要划分的话,那么晚上10点到12点为鬼界,12点到凌晨3点(在冬天则4点)为神界,4点开始为人界。凌晨三四点正好是由神到人的过程。一种突然静下来然后就要喧嚣的遗憾和喜悦。
我们三人:我,吴晨骏和叶匡政。
在合德堂,一人一椅,桌上,两大叠厚厚中间代默声不语。
沉默,沉默。互相看着,看你,看我,看中间代。
香烟不断升腾而起在叶和吴指间。我说:
“大局已定,我们都在里面了,能否留下来就看各自的文本了。大家问问自己,有信心留下吗?”
吴:“我比较满意的是,这次我那首长诗(指《往事与狗》)收进去了。”
叶:“我不太有信心,因为我最好的作品还没写出。安琪你肯定行,第一中间代与你关系太密切,第二你是女性,可以以女性诗人身份留下。第三你的文本在女性中是比较独特的。”
安:“我有信心。”
七点,天光大亮。
四月。北京。
《中间代诗全集》顺利出版。
寄书,寄书,寄书。
哗然,哗然,哗然。
内部诸多朋友友情购买为以后的邮寄提供了可能,感谢购买的诗人朋友!
四月,我写出了一组诗《曙光花园》。那天晚上我一时兴起,要吴晨骏和我们公司编辑小华现场出题我来现场写诗,结果接二连三写了六首,把吴和华吓坏了。其实类似伎俩我在漳州早就玩过,我属于激情写作,又有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在支撑,现场写作在我就不是那么困难。
这是一组我比较满意的诗作。由《赌徒》《今夜无眠》《我不说了》《我觉得今天你不能再写了》《曙光花园》《太生活了》等六首组成。
五月。广东清新。
继续寄《中间代诗全集》。
写作开始有所恢复。写出了《在北京,在终点》组诗六首。
到广东清新参加第二届女性诗歌写作研讨会。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向卫国兄及晓音姐。
此行的最大收获是和赵丽华真真切切地从北京西站开始一路同吃同住结下的感情。在此之前我们是好朋友,但并没有这么彻底的互相渗透过。五月清新,我全面领略了赵的情趣、诗意,她实在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世事洞明却清新脱俗。认真起来,我和赵丽华在诗学观点上并不一致,但这不妨碍我对她的喜欢。
五月清新,我无限疲惫,因为中间代,我憔悴不堪。
六月。北京。
完成《五月清新》组诗。
和叶匡政、吴晨骏、臧棣一起到网易文化名人坊做节目。聊天话题:“中间代,不是新一轮的诗歌运动”。
中间代宣传工作大面积铺开,《新京报》《中华读书报》《中国文化报》《北京青年报》《南方都市报》《中国图书商报》《文汇读书报》等全国数十家媒体分别以专版或专题的形势给予报道。这里面,叶匡政合德堂图书公司建立起来的良好宣传网络起了很大作用。中间代真正由诗界内部走向诗外。
开始写日记式的《昆玉河》。原定写一百首,但后续乏力,只得罢手。《昆玉河》是一首不成功的作品,唯一的成功是它带给我一个名叫“探花”的亲人朋友,他在接续《昆玉河》的过程中被我认识,并且被我引为知己。尽管时至今日我们尚未谋面。
本月可以提的一件事是我在网络上自以为伯乐地发现诗人施工。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激动地推荐过谁的诗了。
七月。福建漳州。
离婚。
整个离婚过程只用三天。下这个决心用了一年半。我知道丈夫其实是想用离婚逼我回去,但我在一念之间终于用一个“好”字来答复并且迅速办理了手续只能证明,彼时彼刻我已被中间代的成功出版冲昏了头脑,并且已经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坐在从福建开往北京的列车上,我唯一的想法是,我为什么不能像窗外的草那样安安静静自生自灭呢?
12年婚姻结束了,内心是痛的。丈夫变成前夫,内心是愧疚的,我要说,一切都是我不对。在生活的层面,我不可宽恕。
八月。北京。
完成《八月只有三天》组诗。完全的写实主义写作。只是放进了情感,每一个句子都能读出叹息和沉痛。从八月开始,我的写作转向了内心,转向了抒情,我到北京后即放弃的语言训练式写作至此更是完全彻底地被我否定。我不想写那些拐来拐去的诗了。
诗就是心声。心声就是一定要说。
九月。山东四地市。
到山东滨州、淄博、东营、济南走了一趟。纯属游玩性质。受到山东众兄弟的热情接待。
十月。北京。
山东回来后,用两天时间闪电式地完成了《山东行15篇》,并且在网络上现场直播。引来格式、长征和我探讨诗歌。后回击,又引出极光诗歌大讨论。其后邵风华用一长文对此做了综述。
十月是诗歌之月,经过此月我相信我的诗歌感觉已完全恢复,我的激情也已完全恢复。我已经从中间代中走出了。
十月,我被原单位告知要么回去要么辞职。天突然塌下来了,再次面对失去的绝望使我写出了《10月19日:给探花》(后改为《10月19日:悲伤之诗》)。人生真难,一个人想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生活真难。
十月,探花为我做了漂亮的个人主页“听安集”(http://anqi.2004v.com)。
十月,“诗生活”做了安琪专辑。
十月,在只求一死的心态下写出“死前要做的99件事”。
十一月。北京。
柳暗花明。花谢花飞飞满天。
写出《11月10日:相爱之诗》。北京的秋天,阳光和树叶仿佛孩子们的小脚跑啊跑。
从此月开始,想做一个生活的人而非诗歌的人。
想,上半生已经终结,作为诗人,上半生已经做得很彻底。
作为人,从下半生开始好吗?
十二月。北京。
接韩国汉学家金泰成教授电话,说舒婷和陈仲义老师到韩国参加诗歌节时推荐了我。说他们的刊物这期有我的几首诗和陈仲义老师的评论。说刊物已寄到陈老师处。说……
我说,谢谢,谢谢!
我想,用这个消息来做2004年的结尾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