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命任教加白眼，着书唯剩颂红妆”“八篇和杜哀吟在，此恨绵绵死未休”
——陈寅恪
谁掌握了权力
谁就可以操纵语言
进而垄断事实
进而改造历史
改变灵魂
在高音喇叭喧嚣的热浪中
你颤栗如睽睽众目下的老鼠
你必须消失——在黑暗的书堆里
壮年以前，一个以读书为生的人
失去了视觉
七十以后，你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一个双重残疾的人，是人的累赘
再也欣赏不了文字的意韵了
再也不需要镜子了，
在一张照片上，你睁大着眼睛
我不敢相信，那里面竟没有光！
然而人们并非要遗弃你如一截朽木
大字报铺天盖地，口号及红色铺天盖地
轰击着
你比常人敏感十倍的耳膜
那比耳膜轻灵十倍的灵魂——
是否已脱壳而去？
谁用高薪聘任枪口下的喜鹊，
让它象青蛙一样终日啼鸣？
震耳欲聋的喧嚣啊
——比你失明的眼睛更加盲目
箭雨般攒刺你心中最呵护的地方
旷世的奇才，
你的头脑装下了一座图书馆
可你瘦成鸡爪的手
能挡得住什么样的箭雨？
你的微躯能否控制颤抖的手，颤抖的嘴唇？
你的眼睛失明，但你不是先知
你的指节硕大——但你的心……
是否已经熄灭？
请勿太认真
请勿为这个时代
感到羞耻
谁占有了语言
这世界就一片沉寂
“早悟有身原大患，不知留命为谁来”
你不适时宜的灰色生命，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多少年过去了，多少最优秀的人死去，再也没有回来
万物已习惯于心照不宣地扯谎
这众口一词的沉寂使太阳失明
土地渐渐
缺乏血液，缺乏钙
灵魂的四周失去了空气……
你孤守的一句微弱的真话
听起来
宛如在空中劈下一道
霹雳
你守护的仅仅是思想的面包
空气和水
一种传统的火，结成你一生的舍利
那一颗种子，是草木真正的根，是人的精神……
面对你的照片
我恨历史的一个断层
如今我们不能继承你的血液
只能继承书本
如今的我们，是否已具备
羞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