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风尘月与事
一波清露映浮云
1、“春。一位嫖客的幻觉”
枯松针。瓦砾。两三个腐烂的木制
水槽。爬满蛞蝓和荨麻的空地。
如此窄小 又因红漆脱落的金属门环
星空形而上的雾气 变大 变得不可理喻。
那块墩石是一匹马被岁月的尘埃冻僵。
那阴影是一个人倾听着有毒的寂静。
“阿蜜 阿蜜 我来看你了。来了
你在哪里呢?”他满身酒气闯了进来。
总有这样的时刻 一个人产生甜蜜的幻觉。
看见他不愿看见的。“丝柏在哪里燃烧?
瞳眸里的探照灯象一把嗡嗡响的电锯。”
湿头发。挺秀而有斑的鼻梁。簌簌抖着的
温暖膝盖。趾尖。有熟麦香味的内衣。
他依次摸过这些 甚至将时间遗忘。
他希翼有一种回声从坚实的黑暗传来
从这间夜总会曲折幽深的回廊,从那
繁华庭院破败的替身里。“怎么这样清晰
我从未去过那样的庭院 阿蜜又是谁呢?”
细密的汗珠。另一人在他灵魂里可怕地激动。
相信黑暗润湿。相信那墩石粗涩的质地。
副本:厄洛斯
生活在此地 你和单纯的恋人
将不再具有捏塑群山筋骨的雄心。
一头抒情的野牛折进浑暗酒吧
胸腔中的岛屿(被海浪久久浸淫)
变成盐酸、灌木、新世纪时髦的客厅
而街灯照例是居心叵测地照着
脂粉、汽油香味、落魄夜归人竖起的
衣领、还有点点喧嚷和私语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更大、更幽深的客厅。
镜子反光提醒着你 有物正游走
象束分叉的光。你已不可能是客人了
哪怕某个神秘时辰再度迸溅幽蓝的火焰
你的面具 也是所有软体虫的神祗
是一个清洁工晨雾中哈出的灰烬。
你只能将一切收集在冒汗的手心里
悔于来得太早 混淆了火焰、这里的人群……
这时 一个稚童拨开晨雾路过窗前
望见那张破旧沙发上 你和宝贝恋人
正如两条澄澈的急流在上下翻滚——
“他脸上的片片落叶 将深深映现于……”
2、1998年3月24日 18:00
天空低暗。一滴又一滴翅翼扑簌的雨。
(下班人流汇成比命运还要真实的河流。)
胸佩枯萎的野花 总府街站牌旁
一位盲人和他眼眶里一片物质废墟的女儿
仿佛熄灭的岛屿。5路电车颤摇过来
像一艘要生锈却未完全生锈的铁船。
“划开波浪的声音很真实。我丢下的农具
也曾这样碰断泥土底下吱吱叫的苕根。”
这里和乡间的距离 是被谁精密测算了的。
又被抹去。在虫鸣、女儿都祈祷过的槐树下
埋下锄头、几只碰巧掉下来的细腰蚂蚁
还埋下一面镜子 只为在成都能有不错的
运气。不知道是什么捏塑着这里的一切。
置身何处?灵魂多大、多深?电车几分钟一班?
腋下小心护着的二胡弦索肯定又湿又亮了。
“少数人流泪。多数人对此不感兴趣。”
有人告诉他 落脚的小旅馆门口有一丛
矢车菊 总在深夜发出朦胧、金黄的光
——人流更涌动、密集。昨日早晨女儿说
听见了红腹喜鹊叫。“但愿不是幻景……”
副本:树上的刑天
丝丝裂纹 在晨雾缭绕的脸上延伸
适度的疼痛来自一场春雨 来自
粗涩远山和时间酸腐的锈铁钉——
一棵树 撑破直打哈欠的肉体长出来
(阳光吸收了眼中煤渣和忍冬一般的
心) 它弹出味蕾细密的舌头
品尝着喧嚷和群山恣意游荡的
美景:桑拿浴室、生猛海鲜、一截又一截
等待孵化的光阴……真实地对峙吧
并隐隐感到喉咙里塞满奶酪和凉亭!
就在电视塔轻轻投影的人群中间
有人耸起双肩 倒挂于…“说到底
这棵树的显影就是此地花红柳绿的茂盛!”
“而守护神是颠倒过来的天使。”…谁将
披一身闪色大氅如薄暮累累的果实呢?
那片片膨胀的屋顶 覆满灼热的粉霜
“哦 是愤懑带来了盲目、持续的抗争!”
当树影消融于夜色(象倦怠的神祗)
点点星光让街角张望的蚂蚁兴奋起来:
“听我说 树上的刑天眼含饥渴的月晕……”
3、片断
咖啡馆里 一切不会太出轨。
壁灯的光晕笼罩着朦胧、有气无力的粉尘。
手边的书翻毛了。冰块撞出缠绵的声音。
而遥想着窗外的街道、星光和沉寂
知道塌陷是正常的。“考虑清楚了吗?
希望。避雷针。团团水锈。此处多余的人。”
她好像一直坐在对面 对你的话别
微微哂笑。记得去年在北戴河度假时
她就对章鱼那强韧的触手难以容忍——
现在更是如此。“没有沟通的必要了。失望
来源于一汪纯黑。”(共同的失败要结束?!)
那些旧日可能是随剥随扔的橘皮吧
有人会把它扫走……尔后 我们将
携带无数荒疏的月亮 进入另一身体
体会晃动的红色月晕。“请喝最后一杯吧!”
(此时 邻座少年将手探进了女友的喇叭裙)
“确实不敢伤感什么…”举起杯来
突然想宽宥一切了。但午夜为何这样的深?
星空尖锐的蓝脆落着 我们分头走出
咖啡馆:“离婚嘛 只是绅士的荣辱之争。”
副本:浑沌
“你的眼神开始有灼灼流曳的钢花……”
来自大巴山深处的博士贾 借宿成都
注定要遇上腋窝有迷迭沉香的玛丽亚
秘鲁留学士玛丽亚 金发碧眼
喜欢在校园浓荫里展露皎洁躯体温暖
华美的殿堂(那幽暗与明亮交错的深夜
会使这座校园的骨节嘎嘎脆响吧)
此时 她尾部嗡鸣的蜂针已很湿滑:
“我就是要点燃你!让你宣纸一样熔化
这张阿拉伯地毯、这瓶酒、这异域的……”
他们是在肮脏的修车铺结识的 一个
正给干瘪的自行车胎充气 另一个嘟着嘴
想向每个人请教“美好”一词的汉语用法
从此 他们便热衷于丈量成都的大街小巷
并用肢体语言探讨种种互补的文化
(有一次 一条慧尾低得几乎掠过酥胸!)
他们都觉得神秘的欢愉会降临人群
那是树冠的寂静、是孤独者相互的摩擦
“在未来那可以弹奏的海蓝色客厅里
我们应亲密地撕咬 并让衰老见鬼去吧……”
4、美莲
信仰?金钱。性。窗外的榆树
投下一汪淡金色的蜜、一汪阴影。摇动吧
模糊吧 乙醚将狙击喉舌间涌起的
林涛 依靠回忆和近似渎神的清新。
让印花窗帘半掩着显得松弛吧 一只甲虫
爬过她老年斑的裸臂 那轻 那嗡营
使美莲想起喜马拉雅山顶寒冷的积雪
想起肮脏橡木餐桌上那道细致的裂纹。
她象被针刺了一下:曾见过多少纹身者?
汗流浃背的夜晚 又曾多么疯狂、年轻!
“首要的问题是——随便骑上一匹烈马
它的阴谋、政治 不可能构成诗篇的灵魂?”
老美莲还能听清临街的警笛声 闻到
深夜一朵怒放的花带给花瓶的骇人压力——
暗道幽深 在慢慢缩水的肉体中打开了
它们通向那遗弃者充满磁性的嗓音 通向
一座寺院浓雾缠绕的穹顶。“猥琐的儿子
将于周末来看她。”摒住血液的秘响吧
他在动荡阴影中象一张铁胎大弓拉得满满的
这样的花环 只能祭献给星空荒疏的心灵。
副本:绰号俄底修斯的人
街角那间小房子已经空寂
绰号“俄底修斯”的男人 被一排排碎浪
吞噬了喘息。而春天抽穗的杨柳
仿佛一条条垂挂的蜜蜡拂动在阳光里
可以肯定 那没有生活伴侣的最后时日
那椅背摸娑得黝黑、变形的水底
曾于荧屏淬火的微响中找到对称
将某物编织 又因眼窝里渐多的浊意
寂寂解体。如果这就是神圣的力量
他没有抱怨:“时代无非是场残忍的
嬉戏。我来到、看见、并因回忆死去。”
而今街面上到处耸立着华美的招牌
它们与尘土的技艺共同构成了喧嚷
卑微的距离:面对月薪的混乱、婴童的
吮乳声…“当然 新婚之夜总会惊喜、迟钝……”
“其实 当浩淼星空奔腾的马蹄踏下
他或者任何一人都不曾将此地放弃!”
在这座城市慢慢缩水的黄昏时刻
他会回到这里?腋窝冒着热汗:
“翠柳。天宇,大海上抽搐、幽游的光粒……”
5、他
有可能陷得过深。激烈的诅咒中
他始终想说出点什么 却未能
如愿以偿。一封寄给远方的火漆之信
充斥着被垃圾和河流拍打的月光:
玻璃黝暗 阴影中静静倾斜着舷窗……
而脊髓的颤栗使他想否认这一切
“真的 众生色色 灵魂或许只是清晨
关于湿树叶的幻像……”房东又在敲门了
他赶紧捂住脑海里凸显出来的
乌有之物……“唉 真的就这么倒霉!”
现在 他骑车去上班 穿过府琴路时
才想起那封信被扔在了饭桌的奶渍上——
创造繁荣的街区呀 片片洗衣店
正于渐暖的空气中伸出苍白、荫凉的舌头
“呸!你有资格舔食我年轻的心吗?
至少我未撒娇 没对寂静说谎……”
——这宛若孤岛的街心花园 每天都会
换一个流浪汉偃卧着嚼虱子 那么安详
但今天好像没有了。“谁访问过这里?”
他停下来 心里感到一丝奇怪的紧张。
副本:奥尔甫斯的日子
这些日子只能让蝾螈色胡须蓬松
让窗前的槿木 因为汁液而忍住流星的
骚动 自鸣钟依旧在报着时辰
它的忠告 是胸腔中阴郁折磨的痛。
如果我们能平静细数巴特农神殿
黄昏的倒影 在挖土机开进花园之前
在花园尚能被陈旧使用的那部圣典中
你会拍着脑门 说疏懒是值得的。
而今那些时日已联成宽敞、傲慢的大街
筒形的工商大厦很是耀眼——
作为其中雇员 请想象它是一艘船
暗夜与细浪会把一切运返旧日花丛。
“主任 昨晚我听见传真机有点异样
好像一个老头在咳嗽 痰卡在声音里……”
或许 你真该去广大郊野走走 散散心
摘掉体内那不时发生故障的声带:
那里落着加太基的雨?刮着泥泞的风?
“让我们大声吼出心中的耻辱感吧!”
一些灌木在熄灭 循着大地的跑道
我们集聚此地 全身火炭般微微发红。
6、卑微的拒绝
或许只能算作原野上自生自灭的野花吧
睡眼腥松的清晨 她依旧准时起床
感到凉风正将微微虚脱的脸颊拍打。
洗漱。依靠口腔里淡淡的牙膏香味遗忘
梦中废墟。(奇怪的是舌齿间没留下一粒沙
昨晚梦中曾吞下多少膻腥、肮脏的泥沼呀)
晨光会穿越周围晃晃摇摇的一切的
她想了想 在镜子前抿好最后一丝乱发。
“总有人无限屈服于这看得见的生活!”
人民南路。出售油条、豆浆的还未收摊。
她在赶路中拖沓。(鲜花贩子进城多时了)
…昨晚 空气弥漫着土星那忧郁、危险的暗光。
“你还是走吧!”“你的拒绝究竟预示着什么?”
身子精赤的他在瓦格纳的音乐中反复走动
这困兽 因为咆哮而变得头颅肿大。
“求求你 这只是每月例行的告假。”
哭腔。(作为上司的他会突然喷出一口恶血?)
现在她坐在生活要求她必须坐的皮椅上
腰更痛了。“世界会收拾弱小者?”
窗外越来越亮 似乎要把一切静纳。
副本:与女娲相遇
她将继续使用残留物与你的姓名。
在层层推送的人流中 她是漂木
(是一条商务繁忙的长街?某座古旧凉亭?)
她胸腹间滚动着雨季的球状闪电、
神秘树芯、汽车加油站蒙蒙的烟尘——
当她口含五彩燧石潜泳于广大闹市
注定有抟土和酒杯破裂的声响传来……
而杜甫草堂为何要委身于落日愤怒的
阴影?(蜷缩于成都西郊的一头幼兽)
不会因为燃烧、诅咒而存在
却耐心修复着言辞中已然松弛的音程:
一个人在草堂遭遇暮色、茅屋的良知
两个人因交叠的磁力猝然释放出清泉般
激情……“她将继续使用你的名字
使用失传的交谈,敞向茅屋、大海的梦境——”
今天 我已把周身的鱼鳞尽数刮下
在缓缓取出头颅中血渍斑斑的圆石前
我想起她温暖的乳房、草堂的窄门……
这可能是她教给我的一切:干燥时光
游进了历史的黑洞 而一条巨大的剃刀鲸……
7、铁窗遐思
“树上不会掉下香酥鸭!”你嘟囔道。
窗外树梢于硬石壁上投下盈盈暗影
啤酒泡沫似的 有时尖叫几声
有时又懒洋洋地窃窃私笑。这么多午后
究竟要持续什么?生命的悲苦、骄傲、
近处锁链正生锈 远方扬起了浩大的林涛。
——假如此刻恐惧 一切细屑的
响动均会停止 而一汪汪炽热的星液
也将浸透衣袍。“必须祈祷之时……”
“常有急燥哨音打乱事物的平衡?!”
想起初雪。想起亡灵空荡荡的手套。
这又意味什么?“我们头顶那森淼的棋局
是否到了紧张读秒的时刻?”有人怀拥我们
有人把我们象棋子一样随意掼下——
漫漫午后身旁间或会有人昏厥
他的骨头在昏迷中越来越细小……
“可以做到的 或许是以河流的目光阅读
《通向奴役之路》 并不执意领悟什么
只是学点经济学 学点晦涩的时光技巧
依靠它 你能把狂乱的大海移向树梢?”
副本:赫耳默斯的见证
一些清凉的圆石 一丛紫荆
两三个身着阿迪达斯运动服晨练的人
青江河畔 远处一片片卑微的屋顶
仿佛流淌着 点点微曦中熠熠浮沉:
一些事物在膨胀 另一些事物正轻轻
检视涨至喉咙的灰尘。我感到颤栗
川西平原上这个平凡得特殊的清晨
我感到颤栗象一片锋利的阴影割开了
周遭事物 并使脚下每一寸泥土含泪苏醒。
我想 在这个精确旋转的星球另一端
沉默的长椅上亦会有人感到这阵颤栗
他可能刚从花团锦簇的私家园林除草
归来 或者衣衫褴褛遮不住灵魂
但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有一名叫玛莎的女孩
在奥斯维辛 她曾枯黄着小脸写诗:
“…要节省…要把健康和力量节省……”
现在 赫耳默斯的飞翼正寂寂掠过庭院
它告诉我们:玛莎不在了 大地依旧和暖
而尘沙的旋舞愈来愈急促的光影里
我们 有责任承担她审视黑暗的命运!
8、阴影持续地剥落
阴影持续地剥落 剥落 手腕上的旧表
即使再慢也无法更改血流的精确——
在这里 唱诗班的琴弦变得湿润、响亮
应和暗夜出乎意料的停顿 或者
一群猎鹿人在落叶山谷燃起的堆堆篝火。
(一百公里之外的小镇上 木钟合衣而眠
它梦见了手腕上缠满蝮蛇花纹的养蜂人)
阴影持续地剥落……南方地群星、磁石
将使谁泛舟于暗处那湍动、温暖的运河?
“似乎能被这个夜晚席卷而去。感不到
风如何穿过幽深的甬道 却真的被移动了……”
实际情况就是:厨房里的餐盘、锑锅
都因你的提及而变成了静泊水中的月亮
它们寂寂翘首于……“无限繁殖是可能的。”
当那个暗中鼓捣一切的人唱起一首老歌
你知道已被遗忘的神圣会晤降临了 你
和他 以及每一平凡事物幽暗与明亮的交错
都将流出同一种血:它是火光 是酒浆
是你的罪 是万物的悲欢、灵魂的彷徨……
“这个夜晚 它将使一切看得见的阴影——”
副本:雅努
让蒙面人在暮色里抱头痛哭
让一座座街心花园佝着身子呕吐
让鸭蹼者拥有的华艳服饰、巴黎香水
触怒街角晃荡的兽类耳目吧
让我们落座于陋室 默想河流
默想平凡的婚姻缘何而专注
让那些虚脱之人将手悬在烛火上
并因此梦见雨水 梦见星脉的踌躇
让群山隐没 霓虹照耀
让上帝保佑那即将出栏的肥猪
让市府大院在正义的体香中保持洁净
让电车的辫子变黄、变脆
让读书人觑见古希腊静寂的尘土
让他嬉笑 让他在写作中保证:
“要热爱 爱每一条街道和肉体的剧毒……”
让七星瓢虫、大海、孤儿的结盟成为可能吧
让灿烂色情成就褐暖的肌肤
让我们在诅咒的间歇有机会洗去
手上污渍 让风中的每一次抚摸
都因辽阔的吹鸣、停顿而吉凶未卜!
9、心跳
斜阳还在将我们身边的一切映照
裸墙上的模糊雨渍和蛛网
巷口浓荫下那隐约可眺的古老石雕
一对郊游归来的恋人穿过楼道发出 的脚步声
生活的幽闭 使所有动静变得不可缺少。
就在送奶人稍纵即逝的身影里
有人意识到内心池塘开始荫凉了 并不
急于表达什么 只有微澜和睡思昏沉的微笑。
必然的缺失、收获。日子一天天持续
天边那类似红色山楂树丛的燃烧
将带来夜晚、变化和变化中的蜂巢……
“生活里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的大事。”
你这样安慰妻儿 有时也安慰前来闲坐的
朋友。“甚至青草般的蒙昧都是必要的……”
我们确实应相偕去长街漫步 假若
穿过巷口时 平静的喜悦能温嘟嘟地浸润过来:
“时间困厄 缓缓成就着热血自然的洗淘!”
就在涡流般岁月矗起的浪尖上
是否有人佝着身子强忍住神圣的泪水呢?
你偶尔想想 象亡灵突然感到了一次心跳。
副本:天梯建木
成都周围缓缓上倾的土地上
星落着一系列骨骼细密的菌状小镇
(不能理解为随意撒下的棋子)
我爱它们 虽然长年阴晦潮湿的气候
已将其肌肤销蚀。它们越来越相似了
在扩张着的城市那浑浊不清的鼻音里。
数着年代 数着长空急邃的唿哨
我的亲朋肯定散居在这些古旧苔瓦下
他们的生存 就是压低帽沿
辛勤翻耕那神秘制图人冒汗的掌纹
这个制图人也悄悄掌握着我内心的风雨
并让命运蒙昧地流淌:在成都和小镇之间
我像个长头发的业余占星家卑微往返
忍住腰痛 迎迓星流愤怒朗现的时辰!
而寂静中有些变化又是多么温柔呀
一头堤坝上嚼草的老牛、两三只风筝……
我们身躯里的每一颤栗都因此而真实
包括那个梦:参天建木正缓缓生长
玄花黄实的建木 吸吮着浓浓的沉默
它 要在这土地上扎下汁液迸涌的根!
10、亡灵书
“死亡是人身上的一株植物、一个神。
星粒吱吱叫。‘大海’一词有凝固、献媚的
血腥…”4月16日午后 读到上述文字
仿佛被蛰了一下。你仔细检视置身的环境:
一座市声盈耳的高校。邻居是位货币学讲师
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两棵高大、清瘦的木槿树
掩映着窗口。(它们可否有别的命名?)
室内的摆设很简单 一床 一桌 一椅
两排书架 虽经清扫仍有点点滴滴的灰尘。
特殊气氛来源于此室的前任住户 一个
基督徒、文学助教 前不久因情杀而丧生。
读到的文字也许是她写的(在塞于墙角
裂缝的纸团上。)由于纸已发黄 触手松脆
因此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暮色深深降临了
你打开房门 蹩进那狭长、幽深的甬道
“过来吧!”恍惚中拐角有棉花吸饱了水汽的
声音。俄顷 手被牵至一更为隐秘的所在
摸到蜂房、粘土、密密实实的草根……
“是这样的 象片草原。”你双手惊慌退缩:
那空无的波浪下 似有某物正奇异地苏醒。
副本:成都光华村55号的塞壬
“离开这些物什 你只是个闲荡者。”
窗外搅拌机的轰鸣像是无形的大浪
从建筑工地归来 一些干燥的尘土、
噪声 混合在汗渍里浸满你的衣襟。
旋开笔套将清冽的白纸书写吧
你的工作曾救活市郊几个词语
却无法规划愤怒和别处肯定存在的
奇谲、茂盛。“海妖嘴唇青紫……”
这几月 搅拌机的嗡鸣会颤摇一切
而卑微的写作则加速了夜晚的自虐可能:
是的 在同事们搬进新楼的时候
那束疼痛的词汇将逃出破碎的语法
“蜜蜂拿到了构成蜂巢的政治
鱼作为鱼而游泳……”① 至于星星
至于冰碛与玫瑰混合燃烧的下一次晚霞
并不能撼动这一切。肉的迷宫长久存在着
等着证实 等着波涛间抽搐的阴影
“让我在这白纸的单向街上撒回野吧!
一只金黄色蝴蝶静息于虚构的窗前
而你们 是否有了开始哭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