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母亲洗澡
于是有了探索骨骼的机会
我明白了母亲
几乎就跟塑胶座椅一样简单
各节构造开阖,也不比轮椅复杂
如此轻简的一个构造
想来男人的肋骨和上帝的工作
并不怎么难懂
我为母亲洗澡
于是就有了研究演化的机会
我扶母亲起身半立,手扶握杆
我为她淋更多水,擦洗下半身
也许她会想起自己曾经是一只南猿
小猿还攀附在胸腹之间
稀疏草原上起落着雷电与星河
失去的树林已在千山之外
也许母亲的某个前前前生
曾经是一只背脊犄张的剑龙
曾经怒对偷蛋龙,用力
甩断了尾椎
我为母亲洗澡
感觉背骨如稜,热气浮动
我想也许母亲也曾经是风神翼龙
巢居于悬岩顶端
两只爪子仍紧扣着懒熊
看不见飞临的殒石
我为母亲淋水
水凹积在大腿骨和股骨之间
母亲也许想起曾经涉过的溪涧
困在小水坑里的一尾银鱼
我赶快拨去骨槽里的鱼
为母亲擦干身体
也抹去了一层层日积夜累
曾经是鳞片的皮屑
曾经是皮屑的鳞片
我为母亲洗澡
也只能是机械性的动作
洗完,我一身汗
仿佛也洗了澡
而母亲,想必也是
但这么洗澡毕竟不是徒然
因为一次是一次
一次也是两次
或者四次
我为母亲洗澡
一周一次,或两次
多了,我吃不消
母亲也吃不消
不能多想
就只能是洗澡般的
洗澡
有些时候,某些时候
我和母亲,我们,都需要
水─从头淋下——
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