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幻想并没有为我们非常现代的理智解释这个世界,但它唤醒了某种已被遗 忘的冥想方法,主要是如何终止意志,使思想成为自动的,成为一种可能与幽灵交谈的工具。它将我们带向变幻的道,我们学会了这样称呼它。
———W.B.叶芝《幻象·献辞》
月相及其晦暗的变化
意味着一个人总是悄悄临近的命运。
有人说:童年 只有童年
你或我才可能与真实的命运遭遇——
在种种无知的惊奇里 在镜面上。
(镜子似乎是由水银的毒素凝聚而成。
另一种月亮!) 这是怎样的回忆呢
小时侯我特别喜欢看月亮 感到
阵阵轻微中毒的麻、痒 而蓝澄澄的
夜气 也总是精确地送来月之感伤:
一个时代的喧嚣以唾弃、遗忘结束
我活下来 暗自倾心某类病态的
打量:依靠炽热胴体 不结实的美
仍在大地上传递?关键是阒寂的月下
梦里张腮呼吸的人们忘记了她
却又被她控制:潮汐在远方回应着
月圆之时…那个造反派吐出两句脏话
翻身推开如花似玉的老婆
当了铁匠:他说要把心中那折磨人的
东西敲打成银盘 圆圆的 又软
又亮 在呼啦啦打造投枪的火炉旁
淬火后铸成一对钢铁乳房。当然
那时我还不懂这里面有种神经质——
“大概是鬼缠身吧。”后来某个月夜
我看清了月亮上有隐隐约约的环形山脉
(一根根神秘而寂寞的腰带)
想起他曾给我讲过水浒里的英雄
离开水泊梁山后都玩完了。为此
我很快就原谅了他对父亲的批斗
原谅了公社里所有人对他的渐渐遗忘。
真的 那时我还小 只有四、五岁
不知道周围热气腾腾的一切会不会结束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 我知道
它注定要在自我的汹涌激情中毁容
如硫酸中的铁或钢。这是那月相说的
也是我们的软弱所在。事实上它结束了
我们不再谈起它 没有忏悔、忧伤
或别的什么 似乎 它已经成为我们心中
一口黑暗而震颤的秘密洞穴——
仍有蜉蝣生物在里面磷光闪烁地游动
仍有一汪虚静之血等待输出——
满月之夜 考古者会在那里挖出粘性的
陶土 这一截截不再波动的旧缎带
刺绣着良知、背叛、毁坏、表演的
波涛 无法按照你一厢情愿的设想
来捏塑。(有人说他摸到过昙花
在清朗月色中类似处女的胫骨 不停的
月相变化却把它变成了一捧灰烬!)
如果我们仔细些 便会在陶土蜂窝状的
细孔里 发现一个个比米粒还小的人儿
身形僵枯 目光怯懦:“哦 虚假的愤怒!”
是的 那逝去的时代 并未幻觉地
减轻什么 而是使我们成为粘稠的滞留之物。
就象月色一任时光原谅一切
它也悄悄在江心的浮木上洒下些什么:
一点嘘嘘燃烧的花粉 一滴你无法
偿还的债务。现在那江心的大浪涌起来
我感到有人的热血被吹拂一空:
“已是九十年代了 没什么不可饶恕?!”
当你在残月的幽幽晕光中走上防波堤
这样说着 知晓那真相已然变形
——岁月不加选择酿造的另一面
镜子 是时代的超市 是街衢之诗——
“先生 我们这里的货物绝对超值
即使波浪吞噬、软化了
所有礁石 它的价值仍会美元般坚挺。
相信我吧 这想象是生活最好的催化剂呢!”
昨日黄昏 你浏览过那一排排精美的
货物 感到它们是难得的神龛:
尘灰被虔敬的波涛温存地冲刷干净
一炷炷檀香 静静燃烧于身旁
(仿佛一双双对生活抱有希望的瞳眸)
“让身体和灵魂成为最卑微的容器
成为命运对抗争、赞美、愤怒的放弃!”
是的 你就是这样对阿蜜说的
她斜睨着 身子里有头野兽倦倦地蹲曲
刚刚沐浴过的肌肤有种奇特的光泽
(她父亲的目光已穿过岁月的烟雾
在她身姿里延续)“别瞎操心了
你的担忧只是被更严峻的事物取代
并未失去。”阿蜜在麻将桌上总是赢家
确实未失去什么 除了父亲那诗意的
愚蠢。有一次 夜幕显得很稀薄
一只只蝙蝠在武候大道的街灯下
往返逡寻(空无中有座座铁锈味的礁石?)
我们手挽手 谈起了穷人的向往:
“是该大度一些。我们办公室的小张
在棕北小区有一幢别墅。
那种尴尬的事每年也只发生在仲春。”
而更大的麻将桌上 阿蜜注定是
一个失败者 只是现在她仍抑止着
没有抱怨一个家族的精神分裂症
是多么不合时宜。也许我该知道
她身子里的野兽 迟早会逃出国或家
的动物园(…满月。长啸。波涛。)——
有时 我能摸到它滑爽的皮毛
在阿蜜的肌肤下簌簌掀动 摸到
一个时代的地震和熔岩在缓缓奔突——
据说 阿基米德是在浴缸里
发现了浮力定律 当另一时代破门而入时
身上沾满泡沫的他毕竟有些
被击中的感觉。昆德拉似乎说过:
这就是“永恒”。可人的记忆常常失真
顶多是一簇簇光影在人性的凸面镜上
反射的结果 有一些成分加速了
另一些则被时代变幻成了长长的寂静。
我懂得这些 懂得残月只是
月相之一种。那些海滩上穿着白袍
如风弄月的半神 那些被命名为
“屈辱”的人生浆果 则是一种必要的虚构
——针对阿蜜和我现实的处境
它也是魔术。今年清明
我们给她父亲烧了好多好多冥钱
默祷他作为铁匠早已获得上帝的宠幸。
事实上 我们已没资格奢谈那神秘的
命运 “需要新的想象力、经验……”
是的 有些魔术的法力会延续到
另一时代 然后渐次打开下一代的肺部、语音
在这间台商独资的“浓情OK厅”里
阿蜜就曾接待过几位这样的“新人”。
对这一切 我无权表示痛苦
也无权蔑视它发生的缘由。诺!应该如此
介绍那从满月的阴影中踅进的时代:
“他脾胃健硕 有着惊人的肾功能……”
在中国 成都是一座能吸净任何涛声
的巨大礁石 那些具体的街道、大楼、商场
还有医院、幼儿园 都只是魔术的
一部分。现在 阿蜜蜷缩在它的角落里
作为魔术不能取消的尚还年轻的肉体
她已睡着了 醒着的只是窗外的残月
悄悄陪衬着一地影子饱胀的欲念——
满月这使者 已完成与时代的联姻
“而我和阿蜜的婚姻 为何总隔着
一层雾状的涛声?”听见有人在
喃喃自语 从内心 从一种沉沉的黑暗里
我感到了恐惧:那些逝去的时代
是否真的结束了?“美、人性都很脆弱
如果你不把身子里那股热流抓紧……”
我走近阿蜜 仿佛她是月相中的易融之物
是的 我打算走得前所未有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