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困扰,他的终点
——瓦雷里
永离了天堂,受到古老的
仇恨的追逐,他来到
地上、人类的中间;
他把窝筑在泥土中
远离道路的地方。他吃泥土
匍匐在泥土中。为了高大的夏娃
负担着永恒的苦役,却羞见
她的目光,隐身于草丛——
南方呵,火热的南方,
连阴影都是滚烫的!
这火焰的畏惧者一旦离开
天使把守的园,向着南方
寻找他在天堂被迫失去的!
他深入神秘的远方,在阴影中
营巢,生育阴郁的后代
以他每一个阴郁的念头!
呵,树木枝繁叶茂,撑起
一片怡人的清凉,却拒绝
这永恒的矛盾者分享。
他在自我的焦灼中焚烧;
他经过的地方,草叶枯焦
泥土碎裂,成为灰烬的灰烬——
他与万物为敌!这缠绵的情意
袭扰他的睡眠,催他惊醒!
而世界不复容他,在他身下
迅速退避。广泛的危险
犹如全身麻醉,比他
本身的诡计更为神秘。
但是我们伟大的同盟者
却对它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还是出自
他奇特的嗜好,与危险共枕同床?
他的尾巴细如美人的腰肢,
他的行动迅如草上的劲风;
那么快地,他适应了失败者
的生活:在最短的时间
把自己在草丛中藏好,以至
上帝再也不能把他作为把柄
来处理神学的疑团;但他
永远是他自己的疑团,自己的结——
在苦恼中,他吞食着自身
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自我之谜!
生存是永恒的冒险:风吹而心悸,
草动而胆寒;甚至飞鸟的影子
一个声音,也会使他战栗——
懂得正直的道路,拥有
邪恶的名声;致命的武器
永远针对着忐忑的自身。
在黎明的光辉里,他醒来了,
挣脱了冰凉的泥土的梦,
躺进心爱的树荫,喃喃自语,
那梦中的角力犹使他惊恐;
仿佛抱着自己向着太阳飞升,
进入另一个天堂,另一重光明——
多可爱的天使,温暖人间的血气,
在漫长的冬季,沉沉的睡眠中
他也感到了它奇特的召唤,
它的来临。那是另一个自我,
在蓝宝石的天空中倾洒着
不灭的光辉。连他也逃不开它的威力!
多大的浪费,枉费多少心计,
倾注了多少热情,才把生命
从睡眠无边的黑暗中催醒。
而他在地底下盘绕着,满怀疑虑
不敢抬眼凝视它的光明!
树荫遮庇着他,黯淡的回忆
缠绕着他;他跟人类一起
进化,向着相反的方向!
曾经是火中之火,一旦离开
伟大的太阳,血液慢慢冷却,
像是宇宙产床上一枚被遗忘的
卵,他紧紧地抱着自我取暖!
这自我的放逐者,永离了天堂,
却永被天堂的影子追逐着!
自我的敌人最好放弃严言辞!
——默默地把自我的苦果再咀嚼
一遍,那是对自身的永恒敌意
啃啮自己的心肝。逃吧,消失吧
让秋风吹凉你的血液,进入
一个冰冷的、没有知觉的世界!
响应着内心的号召,你蜕皮,
你换骨,你吐露黄金的芬芳,
你同时是茎与叶、根与花。
天堂与地狱在你的身上合一。
你多想借助这奋力的一跃,
跃出你自身,在悚然的草叶间
完成一出从生到死的变形记,
宛如蝴蝶因一梦而诞生!
逃吧,逃离存在的迷宫,
这自我监禁的牢狱、
神秘的肉体呵!快用
一千只手捂住耳朵,把
多余的舌头割去,用沉默和遗忘
驱逐歌者的言辞,诱惑的女儿;
呵,冰凉的躯体,那是谁
把一个死去的自我捧在手中?
来吧,说服之神,劝戒之神,
我吁请你,让他放弃这苦果
和加在自己身上的无休止的惩罚吧!
让他挣脱这自我的沉重的枷锁,
去啜饮花冠上的露水,唾弃自身。
伟大的太阳呵,让智慧自我成熟,
象那巨大而甜蜜的浆果,在灌木丛中;
而让他为自己赎身,与自己和解吧!
他躺卧着,在盛大的星光下,抬眼
看见自己的形像,从玉石的花冠
滴下智慧的蜜液,叫天使啜饮,
醉倒了那样的一大群!——
从带露的花叶间,他偷腼着它,
繁星满天,犹如命运神秘的指数,
他费劲地思量着这古老的文字;满怀疑虑,
心事重重,他移动在迷朦的月色中——